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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叫“奎霞人”的网友闯进了我新浪的博客，在一连串关于滩涂行将被侵占的通报之后，告诉我说，我几年前的一篇博文《暮然回首》被转贴到石井镇的论坛上了，题目为《一个厦门人笔下的故土奎霞》。我好奇查了一下，是一位叫做“旅行者2号”的网友于前天贴上去的，想必，这位“旅行者2号”即新浪里的“奎霞人”。
最后一次去奎霞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是在隔了三十几年后再次踏足那片土地。
我对奎霞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这和奎霞人海外华侨的后裔，曾经在奎霞度过童年某些岁月，离开数十年后再踏足那片土地的感情一样。
我在厦门出生，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当作厦门人。
事实上，我的祖辈在很年轻时就离开了奎霞出洋谋生。
我的父亲十四岁也离开了奎霞，出外求学，继而工作，出国。
我之所以能够在奎霞度过一些童年的时光，拜祖屋所赐。这祖屋是我爷爷三兄弟一起建的，时间在抗战后解放前。
下面，就用我这篇旧博文作为我在自己祖先的老家论坛上的开场白吧！
暮然回首
——2007年10月4日写于厦门
今天微服出巡，找莉娜陪我去奎霞老家。
原本想租辆车，不料假期里汽车租赁生意奇佳，没车。无可奈何只好抓陈总帮忙，借本田雅阁，顺便借他当我的柴可夫。
奎霞严格而言是我爷爷的老家，因为现在的人迁徙频频，只能认出生地。我在厦门出生，对我而言，我的家乡就在厦门。父亲在同安出生，同安现在是厦门一个区，所以也是厦门人。只有我爷爷才在泉州南安市石井镇奎霞村出生，才算奎霞人。若非要追溯祖籍，动真格的话，那么，我们本是中原人。奎霞林氏乃唐朝时由中原入闽，系晋安十五世万宠公三个儿子中的次子披公（人称九牧祖）的长房。初入闽时居莆田前前埭埔尾，移居仙游埔锦，宋理宗宝佑元年(1253年)由仙游徙居奎霞。如此迁徙，还是认厦门的简单。
塞了一个小时车才上了厦门大桥，再一个小时才在雇用来当向导的电单车的引领下到了奎霞村的村委会门口。不巧假期间村委会连带斜对面的奎霞中学皆大门深锁，好不容易在村委会边上的小工房问到了老街的大概方向，于是沿着“羊肠小道”，穿梭于别墅间去到了所谓“街内”。
烈日当空，小村恬静如世外之地。路边停了一堆车，车上还贴了“喜”字，地上尽是鞭炮纸屑，但路上空无一人。所幸有扇门开着，门内站着位六十开外的妇女，于是上去问路。“这里就是街内，这里全叫街内，你要找哪个地方？”
考倒我了。我三十五、六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最后一次来还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事，地方叫什么来着我可不晓得。
正窘迫间，有位七十多岁的老汉撑着把阳伞走了过来，和妇女打招呼，妇女连忙叫住他，告诉他我在问路。
老汉认真打量了我半天，露出一幅极端谨慎的面孔，对我万分提防，审了我一会，我终于将我素无往来的已故堂伯伯的名字想起来，告诉对方。老汉说：“这个名字我们这里有好几个，你要找哪个？”我一时情急，竟然回答：“死去的那一个。”
那谁……你认识吗？谁……又是你什么人？谁……怎么来着？
……
考了足十分钟，老汉确认我不是盗贼强盗或者地产商、政府工作人员，方才答应带我去找我的家，那座阔别了三十五、六年的祖屋。
一路全是羊肠小道，路窄得不出一米二宽。路的两边全是别墅或者乡下的红砖房，但是，方圆百里空无一人，有点像被遗忘了的世界。
左转右转，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地方，老汉一指门口说：“到了，有人！”
我盯着房子看，是平屋。我家的后院是平屋，可是什么样子我却记不得了。
老汉迈进院子，和里面的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打招呼，妇人身后还有一个和她年纪相诺的男人，两个都又干又瘦。我也跟着往里走，迎面来了两条狗，我平生最怕狗，见到狗就掉魂。奇怪的是狗竟然猛对我摇尾巴，一声都没有吠。
妇人自然再审我一回，这次，我终于说出父亲的名字，她听了十分兴奋。
“……你认识吗？”她问。“认识，我叫他堂叔。”“我是他妹妹，是你堂姑，嫁出的堂姑，现在在帮你们看房子呢！”我听了大喜过望。“他你也得叫伯伯，是远房的伯伯。”堂姑指着引路的老汉。老汉很高兴地直说：“她没告诉我……（我父亲），不然我就知道她要找哪里了。”
哦，我忘记二叔告诉过我我父亲是奎霞到集美读书的聊聊几个人之一，而且是奎霞第一个大学生（专科）。原来，他小有名气的夸辞是真的呢，尽管父亲离开家乡已五十几年了。
……
我去到前屋，建于1947年，每层五间房，共三层，楼顶一半是尖的房顶，另一半（走道的上方）是平的阳台。
我还认得一楼楼梯口中间那间房曾经是我们的厨房、右边隔壁那间是我们的储藏室，当年奶奶在里面藏满了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和铝锅。二楼中间那间是父母的卧室，透过窗的间隙我还窥见他们那套漂亮的红色的、满布金漆花鸟浮雕、上面有许多迷里抽屉的古老大床。左边是奶奶的卧室，我五岁后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睡在里面，那年头村里还没有电灯，即便最后一次去终于有了电灯晚上八点就自动熄灭以限时供电。奶奶卧室靠着父母卧室的那堵墙上供了满天神佛，从释迦牟尼、观世音菩萨到哪吒太子、托塔李天王和孙大圣，害得幼小的我睡觉只将头靠在这堵墙上，脸朝着对面那堵，生怕半夜睁开眼睛吓着自己。我从窗的隙缝里只可看到床，因为太暗了，看不到满天神佛。上了三楼，隐约记得中间那间房是我们的客房，平时从前都没有人住。
我战战兢兢地爬上阳台，因为不是楼梯，是木的斜梯，我从小爬上去时都会吓得脚软。尽管拓展时我可以在八米高空夸断桥、走钢丝、抓杠，但是，那是有许多人盯着的，有人盯着就有勇气和动力，没人看见时三米高的斜梯都让我心里发毛。
拍了许多照片，我很得意，如果奶奶看见了，一定非常高兴。三十九年半了，自六八年初返乡之后，她和爷爷再没有回去过。爷爷已经仙逝十九年，奶奶如今已八十五高龄，今生今世断不可能再重返家乡。
回到后屋和堂姑夫妇及远房伯伯攀谈了几句。朋友们都在车上等着，因为车子进不来，我赶着走，但我必须喝几碗茶才能走，回家滴水不沾就走不礼貌。于是饿着肚子喝了又浓又苦的功夫茶，肚子直打鼓，头晕腿软。几杯茶下肚后堂姑才依依不舍地和远房伯伯将我送到车子旁，并一起拍照留念。因为多次听父母说乡里已经久无人烟，只留下一堆空房子，这是侨乡特色，奎霞有95％的华侨，所以我空着两支手什么也没有带，于是塞了几张老毛的纸张给两位，他们推托了一会终于收下。
回来的路上先去吃午饭，发现自己没有从家乡带走任何东西，于是请小二上菜市场时帮我捎点地瓜。地瓜是奎霞的主要粮产品，小时候家乡没米，为人师表的父母带我从厦门扛着米回老家过寒暑假，我总是捧着白米饭偷偷地和堂妹妹们换地瓜汤。
……
回来的路上，脑海中尽是儿时的记忆，那窄窄的青石板街道，热闹的依海小村落。父亲要到柴房去拖柴回来烧，因为怕失火，储存柴火的柴房离我们居住的房屋有好一段距离，少说要走个五分钟吧？
父亲要到水井那里去挑水回来食用，我跟着去，妇女们围着井洗衣服聊天，男人们着在一旁泡功夫茶，我于是钻到男人堆里去喝茶。传统喝功夫茶所使用的茶杯从来不洗，仅用开水烫了就算干净，目的是为了保留茶垢，所以紫沙茶杯都是黑乎乎的，我看了虽觉得恶心，但还是勇敢地学人家喝了。
晚饭后和家人、亲戚和邻居坐在门口青石板路上用青石板砌成的石凳上乘凉聊天，坐在我们这头大人们的脚可以翘在对门那头的石凳上。
我们会跑去海边，听说我家的田不在陆地上而在海上，我们不种花生地瓜而种海蛎子（小蚝）。
武斗时堂三叔从乡下来带我从厦门乘船沿海路逃亡往水头，再从水头抱着我乘自行车（当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回乡下。那天风雨交加，我们乘了好久的自行车，叔孙俩比从水里捞起来还要湿。
金门的炮弹打到了靠海的邻居建筑，听说炮弹是长眼睛的，而且还有穿墙钻洞的能事，我吓坏了，和堂弟妹们去胡乱凑热闹，回家研究万一炮弹钻到我家睡房怎么办？
偷了父亲的集邮本子，用奶奶的张小泉剪刀将他们偷偷地剪成小单张送给堂弟妹们，结果孩子争抢时不小心碰了我的手臂关节，张小泉的剪刀在我的左眼眉头处留下一个小口，差点没让我变成独眼龙。血不停涌出来，但我不能哭、不能生气，只能偷偷拿凉水擦伤口，直到不再流血为止，否则父母问罪起来我完蛋。
省下零用钱买了带橡皮的铅笔回乡下送给两个堂妹，并教他们拣完牛屎挣工分回家后做功课。这种带橡皮的铅笔一根六分钱，我自己只用不带橡皮两分钱一根的铅笔。虽然我只比他们大几个月，但我从小就是这么“鸡婆”，好管闲事，喜欢当老大。
……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从前的玩伴，众堂弟妹们现在几乎全部在香港，长辈们正在随岁月逐一消逝在时空的长河里，整条村只有房子没有人。
奎霞，曾经的林氏聚居地，已永远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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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6 15: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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