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口撞船后续：三小时的海上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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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装箱船“新其盛69”被撞后，翻扣在长江口航道上。（“信德海事”公号/图）

2020年12月13日23时27分，外轮“OCEANA”与中国集装箱船“新其盛69”发生碰撞。事故导致“新其盛69”轮进水翻扣，16名船员全部落水。其中，8人幸存，3人已无生命体征，另有5人失踪。

16日下午，上海海事局面向失踪者家属召开第一次搜救情况通报会，宣布搜救仍在全力开展中。在征询家属意见后，决定将搜索范围进一步向东扩大，启用直升机搜寻南汇嘴、芦苇荡等区域，并将画面反馈给家属。

被救起的船员，在事后回忆事发经过，仍旧心有余悸。“我们就是这么碰巧，刚好降温、刚好起风、刚好被撞到、刚好一阵浪，一切都那么巧。”船上厨师宋清艺对南方周末说。

只有13人爬上7楼

13日晚上七点多，在“新其盛69”上，三副窦雪锋像往常一样，和母亲通了视频。视频中，他谈到自己和大副刚吃过晚饭，即将要去甲板值班。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可能成了他与家人的最后一次视频。

那晚，上海迎来寒潮，长江口七到八级大风，阵风九级，还下大雨。窦雪锋父亲心不安，深夜查询“新其盛69”船舶信息，发现定位一直在一个地点。第二天上午，新闻传来，“撞船了！”

撞船前的两分钟，水手刘翔正在起床穿衣，准备接替值班。突然，他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船体抖动，主机声音异常。他迅速开门查看情况，船被一艘巨轮撞到了腰部左侧，而对方船只仍以15节全速贴着船面擦过去。几秒钟后，大量海水灌入，船以极快的速度倾斜，人开始站不稳。广播里，响起三副的声音：“大家所有船员穿救生衣，到7楼右侧甲板集合。”

每间房间的床尾都配有一件普通救生衣、一件保暖救生衣。两者在穿着时，后者比前者要多花30秒，但能保证四到六个小时人体泡在水里保持体温。匆忙之下，全船仅有两人选择了后者。宋清艺拥有二十五年海员经验，是其中之一，他告诉南方周末：“应该是说他们慌张，没有选择。我是没有慌张。”

船倾斜的速度超过每个人的想象。刘翔记得他回房间拿完救生衣就冲了出去，但爬楼梯的时候，船已经有四十五度左右的倾斜，“我是顺着生活区边上的楼梯扶手硬爬上去的。”

十多分钟内，船员陆续来到船最高部位——七楼的右侧甲板。船长命令大家站成一队报数：“1、2、3……13”。16个人的队伍，数字却停留在了“13”。没上甲板的，是二管轮刘贺等3人。但当时，船体倾斜已超过六十度，这3人在五楼呼喊，楼上的人也无能为力。

彼时，驾驶台上，船长让所有人穿戴好救生装备，并告知：“我们已通知交管中心海事部门，请求他们船舶迅速抵达我船救援。”而接报后的上海海事局已采取应急预案，迅速调集相关力量，发动“东海救101”等专业救助船赶往现场，并通过广播通知所有过往船注意瞭望。

13名船员紧靠甲板最右侧的墙站立，在已经下沉的船最高处焦急等待救援。突然，一阵巨浪扑来，所有人被甩入长江水中，彼此失去了联系。

14日，长江口潮汐表显示，零点左右时值高潮落水阶段，实时浪高3米。

命不由己的落水逃生

没有一个船员先前经历过如此的险情。

刘翔告诉南方周末，船上每个人都接受过应急演练。演练类型包括：弃船逃生、遇见海盗、前中尾甲板着火、驾驶台着火、机舱着火等。此次事故可对应弃船逃生，“但当时没想到弃船弃成这个样子，因为船从腰部被撞后是斜的倾覆，且倾覆速度极快。如果船正常沉，只要船底灌满水，水的力量就会托起整艘船，随便沉。”而在事发情况下，救生艇从一开始就无法安放，救生筏也自动脱钩。“至于入水后，更没有经历过这种风和浪。”

0:08，“东海救101”到达现场；0：37，“海巡012”到达救援现场。随后，在上海海事局的调动下，共计24艘专业搜救船先后赶往现场，展开搜救工作。

浪一个接一个打来。机工谢海育很早就被“东海救101”的灯光照到，但由于海浪的缘故，“东海救101”的灯光在他眼里总是若隐若现。待他初次漂到搜救船附近时，整个人被浪打翻了，重新漂出去很远。然后，又过了约一小时，他再次漂到“东海救101”附近，这才用手腕捆住安全网，被营救人员成功救起。

而刘翔落水后，不到二十分钟，他扎得死死的裤子便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他发现如果不尽快找到一个东西抓住，他随时有在大浪中窒息的风险。想起自己在泉州海事学校学到的“在海面上有什么就抓什么”，刘翔死死抓住了向他漂来的一节集装箱，以致两天过去，死抠箱子的无名指仍旧淤青。

事后，他坦言，当时自己已怀有必死的心态。所以，当他看见救援船的探照灯打在他身上时，就使劲朝“东海救101”艇呼喊、挥手、吹救生衣上的哨子。

00：57，“东海救101”救起了第一个人；01:50，“沪港引6”工作小艇救起两人；02：07，“东海救101”又救起两人；03：29，“海巡012”救起一人；03：44，“东海救101”救起第8人………共有11人被救起。

救起后，船员统一被送去热水池，由“东海救101”船艇专人烧热水、提热水，不断补充在热水池中。与此同时，救援船还为获救船员提供现熬姜汤、夜宵、被褥及干燥新衣物。

事后，上海海事局吴淞海事局相关负责人在16日的通报会上表示，夜间搜索的一大困难在于能见度差，“这次幸亏船员穿了救生衣。救生衣有自亮浮筒，浸了海水以后会一闪一闪发光。我们就是通过这个发现失踪人员的，否则就算近在咫尺，也很难发现”。

不是所有人都是幸运者

截至目前，共有11人被救起，其中8人幸存，3人失去生命体征，而另有5名下落不明。失踪的5名船员，分别为：船长、大副、三副、轮机长、二管轮。

在12月16日下午，上海海事局组织召开了面向失踪者家属第一次搜救情况通报会，与会者为5名失踪人员的家属。近30名家属，每个人表情凝重，随时有人情绪崩溃而嚎啕大哭。对此，上述负责人声明秉持“生命至上，人命关天”的原则，搜救工作仍在全力开展中，坚决不会放弃。

大部分家属表示理解。然而，与会现场，也有一名失踪人员的家属不断向海事局负责人员询问：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见了？

窦雪锋一家这次来了6名家属。窦雪锋的小姨告诉南方周末，东海救助局官方发布的视频显示，窦雪锋与机工谢海育当时已经在船边了，两人都抓住了绳子并且被探照灯照到。“我的孩子是左边这个人。但是，为什么他被救起来了，我们的孩子却没了？”小姨一遍遍向身边人说道，“事发当天晚上他还给他妈打过电话。他29岁，刚订婚，房子都装修好了，本来2021年过年就要结婚了。”

当事者之一谢海育向家属回应道：“我们当时都是各自漂的。三副漂到我身边来，我真没看到他。上去以后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此，上述负责人表示：“这个确实是非常遗憾。救人是我们的天职，我不是推卸责任，我们会向救助局进一步了解。”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钱昕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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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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